老怪初試身手
1977年,徐克回到香港,彼時他已經(jīng)身經(jīng)百戰(zhàn)成為電影“技術(shù)按鈕”,第一份工作申請加入無線,面試時和當時任節(jié)目部經(jīng)理梁淑怡的對話他至今難以忘懷,“她問我可以做什么,我說我什么都可以做,美術(shù)、新聞、編劇都可以做,最好是當導演。她說,好啊,就當導演吧!我就去了”。之后他又隨梁淑怡轉(zhuǎn)投“佳視”,拍攝了一部古裝武俠電視劇。
“1977或者1978年,拍古裝就需要外景地,原來的外景地是在香港很小的郊外,當時地產(chǎn)很旺盛,這么小的外景地也慢慢被地產(chǎn)商占了,能拍的古裝風景很少。就考慮去國外,因為故事里講下雪,所以只有一個地方可以拍,韓國”。不會說韓語,也沒有出國拍攝過、更從來沒有拍過武俠片的徐克,一頭扎進了“思密達”,“旅行社告訴我說離首爾六七個小時車程的地方有下雪,照片上景色很漂亮,我就一個電話打回香港,讓演員們都來吧!來了兩個大巴,裝滿道具演員,等殺去景點才發(fā)現(xiàn)根本不是那么回事,和照片上完全不一樣,我只好硬著頭皮開鏡。穿好古裝,戴好頭套,第一天就是拍打戲,他們問誰是武術(shù)指導？我問,拍打戲還要武術(shù)指導嗎？”
韓國十天拍攝的膠片,拿回香港沒有一個剪輯師說可以剪出東西,都覺得拍得好奇怪,徐克就自己親自上陣去剪,“一般都是晚上沒人的時間我才開始剪輯,但發(fā)現(xiàn)老是有個人在我后面看,有一天我回頭問他,請問你是找我嗎？‘不,就是看你剪片’,我問他叫什么名字,他說我叫程小東”。兩個深夜同在電視臺剪片的年輕人就這么認識了,而且變成了好朋友。而那部沒有武術(shù)指導的武俠片,就是根據(jù)古龍小說改編的9集電視劇《金刀情俠》,里面的動作看起來很奇怪,那是“老怪”徐克的初試身手。
沒有一下子的成功
“徐克的鏡頭和構(gòu)圖都相當有電影感,我覺得他是下了很多工夫的,不是一般電視導演的水平。”《金刀情俠》引起制片人吳思遠的注意,在后者的支持下,1979年徐克得以拍攝個人第一部大銀幕作品《蝶變》。《蝶變》依然是古裝武俠,卻又不是同時代充斥市場的同類電影,里面輕功其實是用彈射機,“金鐘罩”其實是穿了盔甲護身,得到評論界普遍好評,被譽為“映像奇、氣魄大,破舊立新,富有想象力”。此后他接連兩部電影《地獄無門》和《第一類型危險》,雖然票房都很平淡,但其中Cult片、驚悚片的風采,讓徐克成為“香港電影新浪潮”代表之一?；剡^頭看當時的嘗試,徐克說,“這幫助我在工業(yè)里找到自己的定位,尋找自己和跟觀眾接近的方法?！?
很快,經(jīng)過迅速調(diào)整,徐克的第四部作品《鬼馬智多星》,口碑票房雙豐收,其新穎豪華的喜劇風格為他贏得1981年金馬獎最佳導演。其后的《最佳拍檔之女王密令》更創(chuàng)下了三千萬票房紀錄。而《新蜀山劍俠傳》則在引進好萊塢特技專家的同時,培訓出一批本土電影特技人,奠定日后香港動作特效的基礎(chǔ),“這個世界沒有一下子的成功,只有在拍攝過程里不斷去讓觀眾看到,調(diào)整自己,當劇本變成電影在銀幕上放過之后,你才知道作品的力量在哪里”。
《香港電影的秘密》的作者大衛(wèi)·波德維爾曾總結(jié)道,“有關(guān)港片80年代的情況,出現(xiàn)兩個說法,但都以徐克為焦點。樂觀的說法認為,徐克是銳意創(chuàng)新及港片現(xiàn)代化的要害人物。悲觀的說法則認為,徐克乃新浪潮希望幻滅的縮影”。然而,或許批評者們從來沒有注意,從為唐人街CTTV工作開始,能夠讓人們觀影時感到快樂就是徐克最大的心愿,而這也是徐克自己對電影執(zhí)念的初衷:“拍電影的時候,我曾有一段時間感覺孤獨。那時我就想我曾經(jīng)在戲院里和電影產(chǎn)生過很多很開心的事情,那是什么樣的感覺呢？我把我童年看的電影都找回來,發(fā)現(xiàn),原來這么多年來,我一直都沒變過,從小時候、十幾歲到三十幾歲看的電影,感覺其實很相近。原來我喜歡電影,是因為它給我一種力量,讓我對生命、對自己、對朋友充滿希望,對自己的前途充滿幻想和夢想。我希望能在銀幕上表現(xiàn)我的感覺,并跟大家一起分享。”
與吳宇森的33年傳奇
2010年9月2日,直升機的隆隆聲中,徐克施施然降落于水城威尼斯,讓他比入圍主競賽單元《狄仁杰》劇組早到一天的,只為一個人,吳宇森。20個小時后,在電影節(jié)最隆重的麗都電影宮,在全世界影迷注視里,吳宇森即將獲得人生里里程碑似的獎項,終身成就金獅獎。
不假思索,徐克脫口而出自己與吳宇森相識的時間—33年,“剛認識的時候,我們事業(yè)都很困難。我當時還沒拍電影,他拍了兩部電影。當時他代表嘉禾公司來說服我去嘉禾拍片,雖然我沒有去,但反而和他做了很好的朋友。那時我們倆沒事就跑到酒廊,那個酒廊在很高層的樓上,能高高在上地將整個香港俯瞰眼底,我倆都很窮,就喝便宜的紅酒,抽煙、談電影、談自己對電影的夢想,那時講的后來我們都實現(xiàn)了?！?
20世紀80年代初,吳宇森陷于人生最低谷,在粗制濫造的喜劇片中消耗自己,當時已經(jīng)成立自己電影工作室的徐克,慷慨地將本來打算自己拍的劇本讓給吳宇森,這就是深深影響一代青年、開創(chuàng)港產(chǎn)英雄槍戰(zhàn)片風潮的《英雄本色》。吳宇森曾經(jīng)不止一次地動情感謝,“徐克知道我需要《英雄本色》,本來他自己也想拍的,但是最后給了我,當時沒有人嘗試過把一部槍戰(zhàn)電影拍成個人化的。他卻鼓勵我把真感情放到劇本里?！队⑿郾旧返某晒?改變了我一生跟徐克的關(guān)系,他對我的這份情誼很難得”。
伴隨《英雄本色》創(chuàng)造香港有史以來最高票房紀錄,徐克趁熱打鐵想開拍續(xù)集,吳宇森并不想這樣急功近利,“我覺得第一部已經(jīng)夠了,小馬哥已經(jīng)死了怎么能讓他復活呢？”于是徐克干脆讓倪匡將吳宇森原劇本大刀闊斧地修改,小馬哥憑空多了一個孿生弟弟,還為自己的重要贊助者石天硬塞進去一個角色。雖然《英雄本色2》票房仍然不俗,但吳宇森和徐克在創(chuàng)作上的分歧卻愈來愈明顯,有一陣吳宇森一連提出三個拍片計劃《喋血雙雄》《縱橫四?！贰多┭诸^》都被徐克拒絕了,吳宇森無戲可拍,出于對徐克的忠誠,又不肯替別的公司拍片。結(jié)果一度窮困潦倒到要找周潤發(fā)借錢,《喋血雙雄》干脆是周潤發(fā)找來的投資,而徐克和電影工作室只是掛名,這之后吳宇森和徐克正式分開了。
值得強調(diào)的是,與一般反目必然成仇的常人不同,盡管吳宇森與徐克之間的隔閡人所共知,但他們卻從未發(fā)表過任何指責對方的只言片語,相反在公開場合,他們一直彼此表示對對方的贊賞和肯定,惺惺相惜的他們?nèi)晔冀K堅守在江湖,相望于江湖。
再次回到威尼斯的那個時刻,會場里響起最熱烈的掌聲,觀眾起立鼓掌致敬,老友昆汀·塔倫蒂諾已經(jīng)在高呼“我的摯愛吳宇森”了。健步走上來臺的,正是那個永遠面帶燦爛微笑的敦實的吳宇森。徐克走快幾步,握著老朋友的手,送上自己準備已久的祝詞,那是見證過他們并肩作戰(zhàn)、青春情誼的臺詞,《英雄本色》里“小馬哥”的話—“我要爭一口氣不是想證明我了不起,我是想告訴人家,我只想得到我應該得到的東西”。徐克對FAMOUS記者回憶那時那刻的心情,“就好像昨天才剛剛認識,一晃33年過去了。而且我是和昆汀一起頒獎,很好笑,因為昆汀和我們的關(guān)系也很微妙,正是我們倆的電影讓他對香港電影產(chǎn)生興趣。走到今日,我與吳宇森,其實就好像一本早已寫好的傳奇小說,就是根據(jù)這本書的劇情發(fā)展下來”。
《狄仁杰》不是什么回歸
徐克從影30年,導演與監(jiān)制過無數(shù)經(jīng)典,《倩女幽魂》《笑傲江湖》《青蛇》《黃飛鴻》……亮麗的外觀、奔放的想象力,成了徐克的專屬烙印,正如大衛(wèi)·波德維爾所贊,“徐克是過往20年來,最有遠見的一股創(chuàng)作力”。
正是這種百無禁忌的創(chuàng)作力,徐克被稱為“老怪”,他的電影總能輕易顛覆女演員固有形象?！稏|方不敗》里的林青霞女扮男裝,“大家都太熟悉她,所以我想用全然不同以前的樣子,我想到讓她有很中性的打扮,而且一開始是用男人的嗓音說話”;王祖賢本來是個籃球運動員,穿上古裝走路依然直來直去,攝影師看著都頭疼。很多人并不看好她演《倩女幽魂》中的“小倩”,“可三天之后她就進入狀態(tài)”;至于張曼玉,徐克曾經(jīng)眼目睹她喝醉的憨態(tài),“張艾嘉兒子滿月,大家都去吃飯,酒席還沒開一群人已經(jīng)喝醉了,張曼玉坐在那里叉開腿對某人大聲說,‘你給我過來!’那種大大咧咧、豪爽的樣子,活脫就是《新龍門客棧》里女俠金湘玉?！?
這種獨特的審美角度,在徐克早年的電影生涯里就一再體現(xiàn)。有一次還在讀大學的他在攝影棚打工,徐克發(fā)現(xiàn)舞蹈演員投射在墻壁的影子很美,就把機器對準了影子,等到其他人也都開始拍影子,連女演員也有意識地刻意照顧跳舞時影子的形態(tài),徐克又將鏡頭對準女演員的表情,“當所有人都同時注意一個東西的時候,換個角度,其實旁邊還有更美的?！?
不得不承認,進入21世紀后徐克的幾部電影表現(xiàn)并不如人意,遠赴好萊塢的試水作品反響平平,《七劍》與他舊日武俠片截然相反,心理驚悚的《深海尋人》都市愛情《女人不壞》幾乎讓人難以識別這是老怪的作品。在對徐克創(chuàng)作力衰退的質(zhì)疑聲中,《狄仁杰之通天帝國》出現(xiàn)了,強大的華誼制作、陳國富監(jiān)制,武俠功夫片,甚至連李冰冰扮相都被形容酷似林青霞的扮相,在威尼斯競賽單元亮相后,《每日銀幕》發(fā)出慨嘆,“徐克的粉絲盡可以張開雙臂,擁抱他重新回歸到經(jīng)典武俠的領(lǐng)地?！?
可假如你問“《狄仁杰》是回歸嗎？”包括徐克、徐克助手在內(nèi)的現(xiàn)場所有人都開始搖頭,“創(chuàng)作這東西很奇怪,”徐克解釋道,“不會說現(xiàn)在擅長畫什么,就不斷畫它,當很多人都做同樣事情時,你的畫就沒力量了。電影也一樣,創(chuàng)作是向前發(fā)展的,你必須嘗試不同東西,或許你會突然發(fā)覺拐了一個圈再回到原地也不一定,卻已經(jīng)不是原來的你”。
